1998年5曰，我在比利时布鲁塞尔购买的撒尿小童金属造像。
1998欧行记忆之七：一尿值千金的曼尼肯·皮斯
商子雍
但凡来到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的外国旅游者，几乎都要去拜会那位驰名世界的撒尿小童曼尼肯·皮斯，尽管他“躲”在一条小街的一个角落，并且多少显得有点儿貌不惊人——铜像与真小孩的高低大小完全一样，只是由于站立在一个基座之上，才不至于被街道上穿梭来往的人流淹没。
撒尿小童尽管有名有姓有形象，但关于他的履历，却是众说纷纭，莫衷一是。
有人说他是权贵之后，父亲系布鲁塞尔领主。与来到世间第一件事便是放声大哭的凡人之子大不相同的是，这位权贵之子来到人世，首先要干的事却是朝天撒尿，并且还能把尿水射得很高。领主大喜，深以“种”优“苗”壮而自豪，遂下令造像纪念。
也有人说他是富人之后，一日在街头玩耍时不慎与家人走散。家人苦寻不见，百般焦急之际，却意外地发现他正在一处街角撒尿——这情景颇类似中国古典诗词中的如下描绘：“蓦然回首，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。”贵子失而复得，富翁喜不自禁，于是慷慨解囊在寻回爱子的街角造小童撒尿像。
但更多的人却说他是平民之后，而且是那种家境贫寒，对孩子管束不是十分严格的平民之后，所以他才会在一天晚上闲逛至市政厅附近，又恰逢有纵火者刚刚在此点燃了罪恶之焰。面对着熊熊火焰，曼尼肯·皮斯并未惊慌失措。他从容不迫地掏出小牛牛，将尿水撒将过去，于是一场灾祸便宣告灰飞烟灭（想来当时火势尚不大而小家伙憋的那一泡尿却不小）。见义勇为，功不可没，布鲁塞尔的老百姓当然要给他造像。
以上三说，我倾向于相信平民之后说。原因十分简单——我也是一介平民，我希望这个憨态可掬的小家伙是平民群体中的一员。不过我也知道，撒尿小童的形象早在中世纪时就已经出现，有关他的故事哪个是真有其事，哪个属子虚乌有，怕是无从考证了；当然，也无须考证。我们来到撒尿小童栖身的那条小街是在一个初夏的中午。小街不宽也不长，大约相当于西安的竹笆市，只不过路面用青石铺就，再加上两旁的屋舍古色古香，于是一种沧桑感便扑面而来，洋溢在我们周围。小街是步行街，在没有车辆干扰的道路正中踏着脚下的石板漫步前行，我们好像是朝着中世纪走去，心中充满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遐想。终于和正在撒尿的曼尼肯·皮斯咫尺相向了，在短暂的聚首之时，我的意识忽然流动起来，许许多多与撒尿有关的故事涌上心头……
那是在六十年代的中国，某小单位的为升工资召开会议。十位员工九个指标，究竟该让谁当那个可怜的倒霉蛋呢？会场上抽烟的有，喝茶的也有，唯独发言的没有。从八点到九点，再到十点、十一点，终于，有人大概是由于喝茶太多膀胱容量有限憋不住要去方便一下。厕所不是离得山高路远，尿也不会撒得地久天长，一去一回连上“工作”时间不过也就是五六分钟吧。但就在这短短几分钟里，决议作出，会议结束——他成了倒霉蛋。一级工资自然没多少钱，但月复一月、年复一年地积累，这笔钱的数目也未可小觑，此之谓一尿失千金。
还有在五十年代的中国，某单位按比例应确认“右派”一名，在决定此项“桂冠”归属的会议上，也是抽烟的多，喝茶者众，人人金口不开，以至于与会的群众忐忑不安，主事的领导心急如焚。最后帮助绝大多数人渡过难关的仍然是一泡“伟大”的尿。而最终成为“右派”的那个可怜虫呢？别怨天尤人，要怪，也只能怪自个儿在关键时刻憋不住尿。当了“右派”政治上受磨难是情理之中事，同时工资也会大大降低，直到1979年获得“改正”时才得以恢复原来级别。二十年间少拿的钱无疑数以千计，此也谓一尿失千金。
与前述中国倒霉蛋的命运截然相反，布鲁塞尔的曼尼肯·皮斯却是一尿值千金。当年他一尿灭火，那座得以无恙的市政厅值不值千金？后来他“永垂不朽"”，化作铜像站立于距当年建功立业之地的不远处，世界各地的机构和政要纷纷赠衣，至今已收到四百余套（包括中国1987年所赠的一套杭州织锦服装），存放在市政厅广场附近的帝王博物馆里，这一大堆漂亮衣服，值不值千金？
更为重要的是，曼尼肯·皮斯给鲁塞尔人带来了巨大的商业利益（而且这利益还将地久天长地延续下去）。从撒尿小童铜像到市政厅广场长不过数百米的一条小街，商店一家挨着一家，几乎都有与这个小家伙有关的旅游纪念品出售。我是个靠工资养家糊口的穷人，出国时口袋里没装几张美钞，所以花钱就特别谨慎。在荷兰阿姆斯特丹的一家遐迩知名的钻石加工厂参观时，几次动心要给夫人买一只小钻戒，但犹豫再三终归还是罢了。然而在这条小街上，买巧克力，买金属的撒尿小童像，从每件商品的单价和钻石价格之比来看，当然是便宜多了，于是花钱时手也就下意识地松了一点儿，结果乱七八糟下来，也用掉了几百美元，与其这样，还不如当初咬咬牙买一只小钻戒呢，于是心中不免一阵懊恼（穷人买东西难免会如此，让大款权贵们见笑了）。但转念又想，年轻时不是总惦记着要去解放西欧、北美那些在水深火热中挣扎的劳苦大众吗？可惜一直没有机会。如今好不容易来到西欧，花钱时手松一点儿，让当地的老百姓多赚我几文钱，也算是了却了年轻时的一桩心愿吧！一笑。
不过平心而论，布鲁塞尔的巧克力还真是出类拔萃。它糖度较低，口感柔美，制成五花八门的贝壳状，宛如精美的工艺品，放在印有曼尼肯·皮斯铜像照片的铁盒里，可谓形美味美包装亦美，虽说按中国人的收入标准来衡量价格高了点儿，但也算是物有所值吧！至于金属的撒尿小童像，以高度分有大小不同的好几种，从类型分除过照原铜像按比例缩小的纯观赏型的制品外，还有一种有实用价值的制品，这就是让曼尼肯·皮斯头上顶着一个开啤酒瓶用的扳手，同时在这个小家伙长着用来撒尿的那个玩艺儿的部位，又端撅撅地伸出来一个能把葡萄洒瓶的软木塞搞出来的螺旋起子。实用则实用矣，但却未免让人感到恶俗（由此亦可窥得东、西方人性意识上的差异，能说明此种差异的事我在欧洲还见到不少，以后当另写一篇文章专门来说），故而我所购之撒尿小童像便是那种纯观赏型的了。如今，这尊小像就站立在我家客厅的矮柜之上，坚持不懈地保持着他那副为世界各国人民所熟悉的撒尿姿态，让我不时在忍俊不禁之余回忆起曾在布鲁塞尔度过的美好时光。至于不远千里带回来的那几盒巧克力，却早已是“糖果已经肠胃去（按：去了它该去的地方），此处空余糖果盒”了。
2023年6曰10日补记：重读20多年前所写的这则短文，忽然有了新的想法：英雄情结、偶像崇拜，可能是世界各民族都有的一种感情；只是，竟然选择一个小屁孩作为崇拜的偶像，而某些民族，却总是面对高高在上的强横人物顶礼膜拜，相比之下，比利时人是不是显得聪明一些呢？
再者，画家商文彬老弟阅读此文后留言道：“1966年赴北京串连，毛伟人要接见红卫兵和大学生，那是十月份，我在第一排，等了几小时，伟人的车没來，但尿憋的实在不行了，出去方便了一下，回来时，毛的车己开过去了，离开我的位置大约八十米，只看到背影，以及和大家招手的动作，但很清晰地看到随后跟着的刘少奇，邓小平等领导人，回来告诉父亲，只看到背影，父亲说：看到背影也算见到了！”看来，有时候一泡尿还真是误事不小！